一，舊時江南，四月揚州，煙雨朦朧的時節。

入夜。這正是醉香樓最熱鬧的時候，樓上樓下盡是鶯鶯燕燕之聲，老鴇甩著手絹，笑臉相迎每一個熟客或生客。

縷縷琴聲，悠悠揚揚自二樓妙音姑娘的廂房中傳來。那是揚州城內多少達官貴人不惜千金也要留宿一晚的溫柔鄉。

廂房內，張沐微閉雙目，輕抿著杯中美酒。他五官分明，臉俊美而清秀，尤其是那雙明亮眼眸，似是充滿了柔情，讓人一不小心就會淪陷進去。

張沐最不喜別人說他比女人還要美，沒有哪個習武之人會喜歡這樣的“讚美”，可偏偏他外貌如此，一如他的右手，白皙柔軟，簡直比女人的手還要迷人。這個時候他常會看向自己的左手，厚實有力，掌面滿是老繭，這才是一個習武之人的手。像他這樣左手與右手相差巨大，簡直不像屬於一人的，江湖上恐怕沒有第二個了。

靡靡琴音時而婉轉，時而高昂，令人陶醉其中，周圍的景物似乎也愈加迷離醉人，漸漸地張沐像是也要迷醉了。但就在最後一剎，他白皙無力的右手卻忽然一顫，雙目驟然綻放精芒，緊接著略帶驚駭地望向對面那端坐的女子，卻見後者依然俯首低眉，面帶淺笑，專心彈奏著，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般。

“千幻魔音！？”張沐心中駭然。他絕沒有想到眼前的女人竟然懂得如此可怕的魔音，相傳這種魔音一千個人修煉，九百九十九個人會失敗，而失敗的代價就是走火入魔，永遠沈淪在魔音中，猶如行屍走肉。但同樣的，一旦練成，施法者可以在樂曲聲中令人陶醉於自己的魔音世界，到最後甚至足以用魔音控制人心。雖說這種精神控制要視施法者的魔音修為和對手的意志、實力等等因素而定，並且需要多次施法，是一個潛移默化的過程。但千幻魔音的可怕卻是毋庸置疑的。

最重要的是千幻魔音為東瀛魔功，中原武林極少有人聽說，自然也就幾乎沒人會防備，好在今天是張沐坐在這裏。

“想控我心智？”張沐心中冷笑。無論是誰突然發現有人要控制自己，都絕對高興不起來。但他神色不變，依舊像是陶醉在仙樂之中。

一曲終於到了盡頭，張沐像是回過神來，看向琴桌，坐在那裏的是一身披淺綠色紗衣的貌美女子，雖是濃妝艷抹，卻沒有一點庸俗之感，反而平添了無限魅惑，令人只看一眼便不由欲望橫生。

然而張沐看著她，略有些顫抖的右手卻不由自主摸向了桌上的長劍，但僅僅剎那間，那只手便如觸電般迅速縮回，不留痕跡的轉而去端起酒杯。

“大人為何一臉愁容？”綠衣女子款款起身，邁著蓮步走向張沐，她那紗衣透著光，其內紅色肚兜與妙曼胴體隨著腰肢的擺動而若隱若現，給人無限遐想。來到張沐身後，她一邊輕柔的捏著張沐的雙肩，一邊嬌聲道：“不會是妙音伺候得不好吧？”

張沐將酒一飲而盡，接著苦笑道：“能讓江南第一名妓妙音姑娘主動相約，我可是一刻不停就趕來了，而你卻給我這樣一份驚喜，恐怕就是你伺候得再好，我也高興不起來了。”

妙音一副委屈模樣，道：“大人不要錯怪了妙音，人家只不過是代為傳話，這事可跟我一點關系沒有。至於大人如此辛苦，今晚我一定會讓您舒舒服服的。”

說著，她那一雙玉手，已經如貓爪一般伸進了張沐衣內，好像她真的已經被張沐的俊美迷住了。

張沐沒有阻止，但也沒有回應，只是又皺眉道：“蔡蔭把盜取藏寶圖這件天難的任務推到我頭上也就罷了，居然還把所有柳陰堂的高手都一並帶走了，這件事柳老板知道嗎？”

妙音道：“蔡堂主向主人舉薦您的時候，解釋說他帶的人都已經暴露了身份，再留在揚州只會適得其反，因此主人也就同意了。”

張沐心中冷笑，哼道：“就算人都暴露，也能再派新面孔前來。自從柳老板表露出要將我培養成新的柳陰堂堂主後，他蔡蔭就巴不得我死了！”

妙音沒有否認，而是笑臉不變的道：“凡事皆有兩面，大人何不想蔡堂主耗費兩年時間，前後損失掉幾十名柳陰堂高手，結果連藏寶圖是大是小、是方是圓都一點沒查到。此番如果你能成功，那主人所說由你取代他，成為新的柳陰堂堂主，恐怕就要成真了。”

張沐盯著妙音的嬌媚俏臉，笑道：“聽說那損失掉的幾十名高手，最終連屍骨都沒找到，就像從這世間憑空消失了一般。那我倒想請教妙音姑娘，我該怎麽做才不會重蹈覆轍，最終找到藏寶圖？”

妙音連忙委屈道：“大人真會為難人，我只奉命在此刺探消息，尋找藏寶圖的事情，還得由大人這樣的高手費心。”

邊說，她邊乖巧的為張沐又斟滿一杯酒。

張沐目視著美酒滿杯，等妙音回身坐下，這才道：“那你就說說藏寶圖的消息，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。”

然而妙音卻搖頭。

張沐眉頭微皺，道：“你這是什麽意思？”

妙音無奈道：“揚州城內無論什麽事你問我，我都能說出個一二三來，唯獨藏寶圖的事，我實在什麽也打探不到。”

張沐眉頭皺得更深，道：“柳老板讓你這樣的美人坐鎮揚州府本是極高明的，一個男人嘴巴最不嚴的時候，就是酒後與佳人床榻之上，這個時候他們往往不僅嘴巴不會嚴，還會努力吹噓自己的能耐和所知隱秘。你在揚州多年怎會連絲毫線索也打探不到？”

他說的是心裏話，懂得“千幻魔音”的人，在打探消息上本就有絕佳的手段，這也是千幻魔音最可怕的地方之一。

妙音無奈道：“只因這天下恐怕除了秦懷義，再無人知道藏寶圖的任何消息，而那秦懷義本人並不好青樓女色，所交朋友倒也潔身自好，所以我根本無法打探。”

張沐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，仰天長嘆道：“你知道的，柳老板親自下的任務，歷來只許成功不許失敗，我現在豈不是接了個燙手的山芋！”

妙音頓了下，忽然奉承道：“我聽說大人雖然武功不是最強，但在主人的歷次考驗中，曾數次憑借一手雌雄莫辨的易容手段在逆境中反敗為勝，表現堪稱驚艷絕倫。是以雖然還未真正在江湖上走動過，但已深的主人信任。莫非此番主人派你來爭奪藏寶圖，不僅僅是聽了蔡蔭的舉薦，也是相信你能再有驚艷的表現。”

張沐苦笑：“沒有可行的計劃，再精妙的易容術也無用武之地。我現在只希望能有個人為我指條明路。”

妙音也沈默了。

就在這時，他們兩人同時表情微微一凝，都把話語止住了。

片刻後，清脆的敲門聲傳來，只聽門外傳來一婦人聲：“乖女兒，那位秦少殷秦大公子今晚一定要你去陪，怎麽說都沒用啊。”

聞言，妙音蹙眉微皺，回道：“阿母，我早說今晚有客了，您幫我回了吧。”

外面之人為難道：“可這次秦公子是帶著新任知府家的大公子一起來的，咱們不能開罪。”

此時張沐微微一楞，帶著詢問的口氣看向妙音：“秦少殷？”

似是猜到張沐心中所想，妙音低聲道：“就是秦懷義的那個獨子，但我早就試探過了，他什麽也不知道。想來秦懷義把藏寶圖藏了這麽多年，最不願意的就是讓這個不成器的敗家子知道寶圖的事情。”

張沐沈吟少許，卻道：“但此人或可利用一下，至少他該知道他們家哪裏是絕對禁地，任何人都不準靠近的吧？”

妙音不由眼睛一亮，這時外面再度響起催促之聲：“乖女兒，乖女兒，你回個話啊，要不今晚的舞樂還照常？秦公子和那位李公子都已經在廳堂裏等著啦。”

這個老鴇自然聽不到張沐和妙音的對話，還以為妙音不願回應呢。

妙音朝外喊道：“阿母稍等，待我跟客人商量一下。”

“哦哦，客人也在啊，真是抱歉的很，今天實在是……”

張沐和妙音都懶得聽外面人廢話，因為張沐已經在說著自己的計劃了。

妙音聽完，美目也愈加明亮起來，嬌笑道：“大人果然聰慧，這麽快就有了妙計，而且聽起來似乎很有機會成功。”

張沐苦笑道：“你過於樂觀了，倉促想到的辦法，我可不敢說是什麽妙計。”

妙音卻道：“但至少還有一線機會，反正已無別無他法，只要有機會就值得冒險一搏，不是嗎？”

張沐的目光早已看向外面，嘴角掀起了一抹弧度：“沒錯，冒險一搏，興許能搏出生機。”

話語落下，他衣袖輕輕一拂，臉上已貼了一層薄薄的人皮面具，那面具後不知沾了什麽藥水，竟像是融入了他先前的面容一般，整個人瞬間像是變了一種形貌和氣質，多了幾分粗獷的味道。

“你是早知道我的真容的，這次執行柳老板的任務，如果可以，我希望還是只有你一個人知道我的真容。我現在叫馬大寶。”在妙音的訝異聲中，張沐輕語說著，人已朝外走去。

直到此時，妙音那柔媚的雙眸才迸發出一絲精明無情的光芒，她看著張沐挺拔矯健的背影，不由暗暗沈吟：還真是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男人，主人既然派他來奪取藏寶圖，必然有主人的道理！

……

打開門，張沐便看到了站在門外的老鴇，同時老鴇也看到了他，連忙賠笑請安道：“見過客官。”

然而這老鴇心中卻暗暗自得，她來的太對了，看眼前男子的打扮，實在是太寒酸了，根本不像什麽有錢的主，就是個小白臉的命。還是讓妙音去陪秦公子和那位剛來揚州的李公子好啊。

張沐已從老鴇的神色中看到一絲不屑，他懶得理會，而是浪蕩笑道：“久聞妙音姑娘琴舞雙絕，剛才我已經聽了她的琴樂，正想看看她的舞姿。不知妙音姑娘的舞房在哪裏？”

老鴇含笑道：“就在三樓廳堂內，客官現在就可過去。”

“妙，欣賞到了妙音姑娘的才藝，再讓她晚上伺候才是最妙的。”張沐笑著，便邁步走去。

老鴇卻在背後冷笑，就你這一身窮酸樣的，也想跟秦公子爭？

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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